诗歌是唯美主义的钉子和锤子——读朋友阎安《自然主义理想家园》的内容季风（小说家、艺评家）一个谦逊中年男人，拥有敏锐无限的目光，在故乡的土地上发现“整理石头”的人，“在中国内陆海边，零海拔宽博的水面上，猜想孔子一定见过大海”，在抵抗外力和伤害时，却把自己“变成双手博取闪电的人”。一

我们曾是叛逆，也最具逆反心理的少年。虽然长大，依然我素我行，风卷云样在世上独来独往。外型具有侠士风范。我们最惧平庸地跟风，最憎恨人类崇拜，生怕不小心坏了个性独立的一世英名。包括对读书的挑剔，一是怕误读了精神低俗，沾染了民间通俗，变成金钱声色的娱乐和蒙蔽欺骗。我们对经典的阅读，是对大师的追求，思想精粹不用盲目再筛选，直接采集灌入，让身心变成直接的受益者。

以前，我最喜欢惠特曼、歌德、力尔特，包括俄罗斯的普希金，也都因为超人思想和语言才华，让自己变成受益者。心灵上的补益，让赤条条沾满田园乡土的民间孩子，思维变成聪慧的灵智，浑身散发芳馨气息和闪烁金色光芒的诗人。我们都是普通人，是凡人，虽不成神入圣，但本能上还是在追求神性，努力在有生之年想变得智慧灌顶，未来被盖棺定论，灵魂和精神不朽。灵魂是攫不住的，顶多攫住是沉重的、缺乏锻炼被地力吸引不灵活的肥胖肢体。损害肉体的是三高，是曾经追求的醇高、脂高、糖高。随着年龄增长，人再不是少年，让器官衰竭，维系生命的过多的葡萄糖变成血管敌人，直接熔断了命脉。让我们气色荣华的醇，会加剧大小河叉样的血管断流，让头脑胀昏，智力堵塞。脂肪本身是好的，预防寒热，包括不被病菌感染。但肢体的肌肉是最容易腐烂的，让蝇蛆主动往来，恶臭不绝。还是脂膏好，能燃烧，就像核反应堆一旦被启动，就是绵绵不绝的大能量，也变成最华美的诗章。而且还要不断降温，避免高能积累的爆炸。

阎安人已中年，还是体型匀称，气质儒雅，形神内敛。男人去欣赏男人，是适合做知音。要是异性知己，说不定会主动红烛翠被，变成红袖煨香的床上爱情。男人里的雅人是伯牙、子期。一个为孝，暂居山林，一个高官，在异地来故国做公使。读书和音律让二人心灵相通。写诗是燃烧脂肪的，无意也在修身，却绝对是修心言志。让写诗的人气清神朗，如明月当空。阎安的知己很多，红粉佳人不少，这得益于他做二十多年的刊物主编，辐射最大。言及诗歌艺术的诗人，大多是他热情的崇拜者和好朋友。知性女性也修养极高，从不生惹是非，从来没听过他有桃色绯闻。阎安是大诗人了？当我迟疑地这样想，隐过朋友感情的身份，就像从来不知道身边的他早为大树，具有坚不可摧的力量和需要仰脖瞻视。他得到诗坛很多的肯定后，我才认真地拜读他所有的诗集，并认真做比较，参照这座坐标时，才发现太疏忽的他早真正成了巨石。当然，不是我粗心，是以前大家只顾玩耍，只顾自己生长，很少去发现身边的谁逐渐具备了神性的品德。要不是多年思想上和他相交相知，可能还要晚发现他早具有了经典和神性的分量。所以惭愧身在深山，对朋友的认识，还远不如外面的人对他了解。

二

我以前一直以为，中国诗人以亿万计算。文革时期的赛诗会，八亿农民齐刷刷一夜间成为诗人，能传唱伟大的时代进步，能歌颂领袖，也能控诉檄文，其中包括文盲和小脚老太太，都被神光照耀成诗人。全民族是百分百的李白，都是能诗百篇的工农大众，能出口成章，每个胜过李白杜甫。李白还要斗酒兑水分，才能在疯癫时发挥出演诗言诗的浪漫天赋。

一夜薄风，卷走满树桃李杏的鲜花，也卷走满园芬芳的花团锦绣，诗歌回归田园平静和艺术本质，回归以往的恬静和朴素。改革开放，也是舶来的思想梅开二度，让现代的诗歌遍地灿烂，每个人头顶也能结出一树的高粱穗种子。诗歌变成大众，结出舒婷北岛顾城海子等，虽然优秀，但烁金的思想很少。顾城那句：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舒婷以女人心灵捕捉中国贫困女性百年不能独立，用了一句：我如果爱你——绝不象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海子有一句：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告诉他们我的幸福。预知告诉了未来北漂和城市流浪者心迹和简单本能需要。经典就像疗伤的春药，为镇静止痛，度过最难熬焦虑的日子。我能记得老早的普希金一句：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须要镇静：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心儿永远向往着未来；现在却常是忧郁。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而那过去了的，就会成为亲切的怀恋。这些，被多少青少年主动记在日记，变成座右铭和吗啡，当是安抚内心的灵丹妙药。文革前后家庭变故、辍学、失业，大家都靠这句诗度过思想黑暗。比我们更早时，也是欣欣向荣的民主思想开端，民国诗人们敏感地捕捉到悲观失望，戴望舒写的：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她是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徐志摩的再别康桥：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当然，后者还是没有超越前人。要论喝酒，有长安八仙的李白，要论诗，就剩下伟大的李白和伟大的杜甫，两人一圣一仙。而更多的，变成投机现实的荣耀，思想困顿在历史暗角的小人物。李白的烁金诗句更多，有“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我六岁不到，就在中秋月夜下，为父母的朋友主动背诵那些。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等等。太多了。把解放前到现在的学校里课本全消灭，读会一个李白，你也是知识分子。沉郁的杜甫更不得了，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自京赴奉先县咏怀》。有“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的《兵车行》。有“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的《前出塞九首》。“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或者“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的《春望》。还有“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的《江南逢李龟年》。

更有很多。“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的《阁夜》。“新松恨不高千尺，恶竹应须斩万竿”的《将赴成都草堂途中》。还有为自我推荐书，为找饭碗的“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的《奉赠韦左丞书》。几乎说不完。你耐心读完读懂了这两个人，你就是最大的知识分子。一点不虚。就这二位，还是唐玄宗时代下诏，让有一技之长读书人赴试的落第生。可见，祖先的鼎盛时代，是多么的人才济济。这些，也都曾经站在历史黑暗上的小人物，在现实中，以前的诗人是多么渺小无力，没有实际意义，被驱逐流放、羞辱，逃难，甚至饿死，但在苦难中结出华丽的诗篇，思想璀璨，如个个明珠样，让人受益无穷。再无穷的黑暗，但有烁金思想的心灯，为世人照亮迷踪下脚印，让心灵就着长明不灭的烛照慰藉，蹚过了条条过膝深浅的阴寒湿河。似乎那些，都是让我们难忘的痛楚，历史的痛点。或者文学表达的，就是痛，诗歌表达的，更甚。

三

阎安是醒世的人，天性里有独特的寂寞和沉郁的习惯。他生长于陕北乡村，就着那片广袤的乡村和焦苦的黄土，才无师自通主动用诗歌形式表达自己的心性。也是因为性格沉郁和独立思考，他的诗歌变得广阔纵深，被评论界誉为是“文坛隐秘的精神贵族”，虽在体制，但获得民间朋友的认可。

他和圣地有不解之缘，学名阎延安，生在此地的乡村，早年毕业于延安大学，做过某些地方刊物的主编。作为现代诗的知名诗人，为锤炼出语言精简，不重复赘字，才把名字更变为阎安，也在神性上符合了诗人身份。一个谦逊中年男人，拥有敏锐无限的目光，在故乡的土地上发现“整理石头”的人，“在中国内陆海边，零海拔宽博的水面上，猜想孔子一定见过大海”，在抵抗外力和伤害时，却把自己“变成双手博取闪电的人”。你读过他写的很多诗，能记着这几句的烁金语言，就能在功利社会变得心理强大，不轻易被打倒和意志被消磨。包括他的人格，只情愿读友人书的理由，“此生愿从此疏远名著，去只读友人书。”因为他理解的朋友“是天鹅，是凤凰，似龙似虎，只在云的深处，林的深处，汤汤大水的深处。”只有他能“辨其踪，知其巢，识得音。”

诗歌的价值，应该不是时下肉麻的社会吹捧，经典需要经历未来很久的时间去考验，考验它的活力，表现力，而蔑视蒙蔽世俗眼光的文字垃圾。阎安的诗歌有和古人一样形式，登临抒怀，写景咏物，思亲怀友等。我看到他好几本的诗集，有古人形式，表达也很深刻。但多数平和，宽容博深，少激烈反映社会矛盾，不做主要的揭露和批判，也少了反映战争徭役赋税等内容。我们毕竟和杜甫不是一个时代，不贩卖历史种种灾难和痛苦，对黑暗现实少了深刻的、针锋相对的批判。毕竟我在历史上绕过黑暗时代，虽然还有罪恶，但至少进入了丰饶的社会状态。目前是这样的。历史不能重复，诗人不能再造。我们收获过了李白、杜甫等盛唐时代和安史之乱。就像杜甫不能为太白之飘逸，李白也不能为杜甫沉郁，谁也不能代替谁。我们不能像评价“李杜文章在，光芒万丈长”的语言。包括更早的屈原，李白杜甫等后生也不能超越楚辞浪漫。那种热烈奔放，对理想之国追求，以及抒情人物的凸现和想象的瑰丽奇幻，对后世更影响深远。因为《离骚》释放更早，是伟大诗歌的代表。太史公也赞赏“可与日月争光”，足见美誉之极。

成为诗人，也有运气的发现，才被幸运身份眷顾。包括陶渊明、杜甫等，生前名声不显，差点也被埋没在历史的黑暗中，不为后世所知。陶渊明把自然提升到至美境界，开创了田园诗题材，变成了创造新体的先锋。他的诗歌平淡，自然天成，也是被称为和李白一样不可学。包括王维的空灵自然，创造了著名的诗乐和诗画禅境，被后人说“言有尽而意无穷”，内敛含蓄，意境极高。小说家曹雪芹，就喜欢得不得了。还有少年成名的白居易，写的更通俗易懂，老少皆读。他倒是聪明很，提出“文章合为时而著，诗歌合为事而作。”笔下更是写实和通俗，更强调语言的表现力，所以他在中国的诗歌史占重要的地位。

这里扯远了。反正中国诗歌，和中国人理解的内容，就是诗言志，注重诗人的志向理想和胸怀。这也是诗人最要紧个性，也是表达境界和高度。数千年时间上，我们对经典和伟大诗人，也是收获满满。在破败的民国，收获了各式新诗形式和派社。就像有胡适、刘半农、俞平伯的常识派，虽不专业，但开启后学新进；有文学研究会的诗群，冰心、鲁迅、朱自清、周作人都有诗作帮衬；还有创造社诗群，代表人物郭沫若、成仿吾等；湖畔派诗社汪静之、应修人、冯雪峰等人。新月派著名诗人徐志摩、闻一多、林徽因、邵洵美、孙大雨等；象征派有李金发、穆木天、冯乃超等；现代派收获了戴望舒、卞之琳、李广田、冯至、何其芳、施蛰存、徐迟。还有七月派的艾青、牛汉、绿原、胡风、邹荻帆；当代朦胧派诗群的北岛、多多、舒婷、顾城、芒克等，新现实派的叶延滨、梅绍静、韩作荣，还有自诩民间写作诗群的伊沙、侯马等，同时收获得无穷无尽，让诗坛一浪迭起又跌一浪，满大江的波涛涌动，层叠不休。

我不知道阎安归哪一类，是哪门哪派，不知如何把他归宗。或者不需要我再啰嗦多语，自有评论家和诗歌研究者做这些，让暂时不论。我是想说，阎安是我交往很久的文学朋友，也是诗歌界的代表，更是陕西作协占有交椅的人物。他在朋友圈里人气很旺，有民间的，有官方的，有财团大亨身份，也更多是寂寞苦吟和贫寒笔耕的诗人。

《论语》里子曰：益者三友和损者三友。损友不乏逢迎拍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但这何妨，大家能主动当他是朋友，当座金山，让鸟兽集之，毛羽蒙光，贵能容人，富贵同欢。让他更显得心胸宽阔，正直高耸，宽厚待人，能百谷财宝，一切投靠往来的，能施给养护，恩厚不薄。能担待大家的过错，能帮助人不断地成长，这对他来说，何尝不是一桩桩幸运和幸福的。

阎安诗赏读

山水深处有几个好兄弟

去了山水之中的几个好兄弟

他们一个个都是深谋远虑的人

勤劳和智慧绰绰有余

山中已经干涸的水井休想难倒他们

水壶里的水已够他们喝上一生

夏天侥幸未化的一块冰

凝结着云雾和落日的锋芒

已够他们享用一生

去了山水深处的几个好兄弟

他们中有李白、王维和身着褐麻服的玄奘

有菊花和松树凤凰和鹰

还有沉潭深处沉得比石头还深的

冷水鱼沉默不语的鱼

我的几个好朋友好兄弟

他们逍遥而多事

他们在峭石上扫着落叶和夕阳

在月光下喝酒、饮茶、听风

看沉潭深处沉默不语的鱼

一个个浮起来黑暗中的水面

被划出风吹草地的微微响动

去了山水之中的几个好兄弟

生活在并不遥远的年代

他们种庄稼不锄草种树不种花

对于我不合时宜的来访

只报以树叶背后的窥探

我要追着山谷里的风

摇落一地松籽

和一树比明媚的月光

还要明媚的白丁香

慢慢打听他们的消息

全世界的鸟都飞向黄昏

全世界的城市都向郊区扩张

全世界的鸟都飞向郊区的黄昏

那里有幸被竹林子包围着的桃花潭

有幸被更茂盛的树林子笼罩的旷野

是全世界的鸟选择黄昏

去会见亲人和亲戚的地方

青翠的树林子和竹林子

占据了大片的庄稼地和村庄的撂荒地

一个赶走了大批人口和住户的地方

一个用树林子半是掩盖半是装饰的荒凉地带

无数阴影般的鸟像无数个黑暗的碎片

它们铺天盖地从黄昏中飞来

在郊区和树林子特有的幽暗中

像要发动一场起义似的沸腾着

全世界的鸟都飞向黄昏

被树林子和竹林子深深占领的郊区

没有塔尖可以缠绕

也没有月亮可以缠绵的郊区

巨大的鸟群仿佛刚刚醒来一样

仿佛要把整个郊区、整个树林子

和它的全部旷野

在黑暗中的荒凉全部叫醒

带向另外的地方

地中海

今天我要写到地中海

又有几艘难民船倾覆其中的地中海

又有很多妇女儿童和眼神忧郁的男人

像烂鱼虾一样倒入海中喂鱼的地中海

全世界的大海鼎鼎有名的要数地中海

把盲诗人荷马的七弦琴

和海神波塞冬与大海单打独斗的秘籍

举在波浪上轰鸣不止的大海是地中海

全世界的大海都包含着死亡深渊

和令亡魂们丧失方向的迷魂汤

地中海从诸神相互追逐开始

青铜和岩石一起打磨着古老的海岸

那些在祖国被火灾烤过被水灾吓过的人

那些像叛逃一样驶离祖国的轮船和人

今天又一次尸骨累累沉积海底

军舰和飞机再也看不到他们的小和绝望了

今天我要写到的地中海

是一个时间中的坟墓

是欧洲的血是磕掉了荷马和诸神门牙

也磕掉了时间门牙的一盆子冷血

我喜欢玻璃的原因

我喜欢玻璃

是其中包含着无数比刀子更尖锐

但却不事杀生的锐角

我喜欢碎玻璃

是每一块碎玻璃所代表的锐角

都无法借助平面去完成丈量

我喜欢碎玻璃上的裂缝

是因为那是无法丈量的锐角的裂缝

是按照乌云酿成闪电的原理而诞生的裂缝

是只有可以徒手搏取闪电并以之为美的人

才能像驾驭花卉一样驾驭的裂缝

-关于作者-

原名季风，陕西人。小说家、评论家。

年发表中篇小说《无法逃离》等作品，进入陕西文坛。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作协理事。著有长篇小说《偏移》《地比天高》《出世记》《皇帝崩后》等，《出世记》被贾平凹先生认为“是为陕西几十年未见之作品，最能改变陕西文学土壤的作品。”评论家邱华栋大评“是一部罕见的心血之作，阅读后发现自己灵魂的后视镜。”

『华山论剑』（文学评论）华山论剑，各方豪杰摩拳擦掌，比试高低，文学评论大家更是灿若星辰，李建军、白描、周明、李国平、厚夫、肖云儒……肖云儒提出的“形散神不散”更是影响文坛几十年。如果你也有独家、犀利的评论观点，那就踊跃投稿，与众多名家一起华山论剑。编辑张艺皎校对葛晓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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