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感怀(组诗)

文/孟江海

羊杂毛血旺。是啊，不一定非要吃

手抓烤全羊，在街边的小吃摊来份色泽棕红、

醇香鲜嫩的羊杂毛血旺，它后劲十足的

麻辣味也会让你吃得热汗淋漓，连每个毛孔也像

刮过火辣辣的热风。这时，再来谈“两脚羊”的问题，

你当以为关于“羊”，除了吃它的肉，吃它的血，

将它的皮毛也要披在你的身上。然而，对于“两脚羊”，

却是在血腥的场面中，被当作食物吃的人。

在战乱的古代，民不聊生，难以为计，

人们只得将人烹之，食之。

更为通俗地讲：老瘦男子廋词谓之“饶把火”，

妇人少艾者，名为“不羡羊”，

小儿呼为‘和骨烂’，又通目为“两脚羊”。

“淮右之军嗜食人，以小儿为上

或使坐两缸间，外逼以火。或于铁架上生炙。

或缚其手足，用沸汤浇泼，却以竹帚刷去苦皮，

或盛夹袋中，入巨锅活煮。

或男子止断其双腿，妇女则特剜其两乳，酷毒万状。”

五胡乱中华，羯族行军作战，专门掳掠汉族女子作为军粮。

所以听朋友讲，年仅14岁的游击将军冉闵，

与前燕王慕容皝年仅17岁的儿子慕容恪亲率重兵恶战，

夜间的饭饱酒酣，将士们望月谈天，

更多地在于比较，看谁以栅栏圈住更多的“两脚羊”。

他们不只喝酒，还喝人血，血比酒更容易上脸，

脸红脖子粗。对17岁的慕容恪领兵“斩获首级三万多”，

想来又会是怎样的场景。在教科书中

关于中华民族的大融合，看起来是那么温情脉脉，

然而真相却不乏是，但若说他吃人，是不对的，

他所吃的物事，叫作“两脚羊”。也或者是：妆饰宫人

美淑者，斩首洗血，置于盘上，传共视之。

远山如黛。当我骑着单车，惶然如鸟

鼓动翅翼，掠过黄昏的街道，但见西天的云

也是“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路边

成片的白杨树，裙裾翻飞。那些斜落的柳絮很轻，

轻如鸿毛,连同我随后的心情。毕竟时至

初夏，路边的雀麦趁早染成铜色，所以听见

布谷鸟的鸣叫，它更是一条身子扭动的双斑锦蛇。

出掌华村。只见成簇的野燕麦，高过麦子很多，

它们都有尖锐的锋芒。长涧河边的荒地

有老人在打理。三五堆燃烧的枯叶和杂草

冒出白烟。不见火苗。使我想到纱绢，和母亲在巷头

呼唤我回家吃饭。回不去的童年。

油菜荚果，沉甸甸地倒伏下来，和食人鱼一样。

新掘过的河道，有羊群在牧人的厉声吆喝声中四散

奔逃。于河畔小憩，纵目南望，却见王猛台

寥廓叠翠。想及王猛的扪虱而谈，和苻坚志在

“混一六合，以济苍生”，这时的暮云

犹如铁打的城池。在城中，来虚构羯人石虎

和他“横尸相枕，流血成渠”的时局，

真正的感觉，极像叼根烟，大口吞云吐雾，

而我这样，又何尝不是以一己之躯，面对整个天下。

“我们站在四周，茫然如墙。”何须我们，

当我站在长涧河西残存的魏长城下，但见天高

云淡，被盛夏的烈日烤晒得尘土扑面的蒿草

疲惫不堪，却还枕戈待旦。断崖上裸露的野酸枣刺

死去的极像累累白骨，有的却又长出新枝，葳蕤

而碧绿。残城皴裂，还在被风吹破，相继剥落。

关于堡寨和烽火台的遗迹，已是“被风的手慢慢

擦掉的云”。还想从墙头蜿蜒曲折的小路

捉一条鳞光闪闪的双斑锦蛇，却是连蜥蜴也没有。

黄昏的落日如血染红的战鼓，连云也是带箭的

扑闪的鸟翅。“魏与秦接界。魏筑长城，自郑滨洛，

以北有上郡。”魏惠王九年，秦攻魏少梁，

破魏军，擒魏将公孙痤。魏惠王“使龙贾率师

筑长城于西边。”其实风雨的剥蚀，也是连绵的战事。

逢山斩山。崖畔上的每一株荒草，都是头插雉尾，

身披锁子连环甲，一声怒斥，在漫天征尘中纵马向前。

残月如钩。它是要钩沉茶肆、旅人,

战马的嘶鸣，还是满天的星斗？究竟是谁

从绝顶下钩？神情专注地忙着他自己的事。

他巨大的铁钩可真够锋利，且又下得

很低很低。当我在夏初的长涧河边散步,

从岩层坍塌的堤岸向西望去，似乎再多走三五步，

即可从河湾村破败的城门楼上“手可摘星辰”。

在夜的一低再低中，连旷野褪色的枯树，

也是可以踩踏的云朵，万物跟着漂浮。

作为随意的想象，壁立千仞的魏长城随形赋势

也曾是一片山顶，所以登临李白的

“危楼高千尺”就显得有些多余。寇准咏华山，

大可在牛羊散落，风越来越大的烽火台上

感叹“举头红日近，回首白云低”。可惜烽火台

和没膝的荒草，已被独钓寒江的蓑笠翁一杆子拎走，

拎走的还有苍鹭雪白的翅翼，紫褐色的山石，

以及莲的亭亭净植。对面的夜市车来人往，熙熙攘攘。

山间中了魔法的灯盏，在斗折而蛇行。

当我走下巨石滚落的河底，我还在回想半坡上

那丛和风交谈的野枸杞，不只是它将

永远消失于幽暗的大地，还有某种莫名的恐惧，

但是蛙鸣大作，带着飞驰的箭羽，

我又很有必要虚构出一面湖泊，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去，

垂落的明月，也是半瓶辛辣的烈酒摇荡在夜幕。

孟江海，年生于陕西华阴。中国诗歌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省青年文学协会会员。著有文集《静夜集》、诗集《另外一个自己》。作品发表于《诗刊》、《星星》诗刊、《延河》、《秦都》、《山东诗人》等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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