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喜欢爬山。小时候看到屋前远方的山，就会想，那山的上面有什么呢?这样的想法总是挥之不去。至今对山也还保持着好奇，总觉得山是很神秘的，每座山里总有我们想不到的什么东西存在。

要是地球没有山，光秃秃的，一眼望去，是无尽的平原，那多没意思。山的存在，就是地球好玩的地方，是有趣的存在。就像女人的曲线美，山的曲折绵延，看起来具有美感。山是地球的想象力，山的茂盛，蕴藏着神秘的力量。

一直想爬华山的念头，是在爬过黄山之后。都说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爬黄山之前，我没去过五岳。但爬过黄山之后，还是想爬的就是华山。

黄山很雄壮，迎客松这种造型的松树，是黄山的名片，就像桂林的山水一样。哪怕一模一样的迎客松，如果不生在黄山，就不叫迎客松。如果生在黄山，但不生在悬崖峭壁上，也不叫迎客松。为了欢迎全世界的客人，这颗松树成了全世界最辛苦的松树。它也是没办法，当初被风吹到这崖缝里，迫于生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自己好好的身材弄成斜斜的，只是为了多接几滴雨水，要生存下去。眼看这壁立千仞、滑不溜湫的悬崖峭壁也接不住水，只好努力改变身材，立足峭壁，于是长成迎客松的样子。仿佛站在峭壁屋檐下，翘首远望登山而上的客人，一边打着呼哨，一边迎风摆动着枝叶。

就因为这份辛苦和热情，成就了黄山松。被画家画入名画。我老家的堂屋里，经常挂着黄山松的赝品画作，以表示主人是热情好客的。

这样的松树在华山也是有的。只是矮小得多，但我觉得也很有韵味，看起来，娇小玲珑，迎风起舞，风姿绰约。可惜，全天下的松树美名都给了黄山松，这一颗是无名小卒。但它不介意呀，如果不是游客们的叽叽喳喳，它哪里知道千里之外，还有一颗黄山松。它在华山逍遥着呢，何必跟黄山松比热情。

招牌松要生在险处，自然就有了地位。生在平地的松，游人们觉得生活过太轻松，没有压力，是要不满意的。生在险处的松，仿佛通过自己的艰辛，减少了游客的压力，分担了忧愁，就会获得亲睞。看别人辛苦，自己就会觉得轻松些。游人们可能都是这么想的。

所以，这颗从崖缝里长出来的小小松，游客们经过时，就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呀，呀，这里有一颗松，然后拿出炮筒、摆好三脚架，对准一阵咔嚓咔嚓。就这样，这些悬崖峭壁里小小松的坚韧意志走进了一个个镜头，留在游客备忘录里。在他们感到困难的时候，就会翻翻旅游照，指着一颗颗小小松，抚慰自己的伤口。你看，它们在崖缝里，无立足之土壤，无助长之水份，依然长出来枝叶，挺直了枝杆，长出了意力和美学。这样，小小松的意义就变得宏阔起来，因为它们的存在，鼓舞了挑战困境受挫的人。

02

去华山，就是奔着它的险去的。

我自然没有徐霞客那么多时间，可以用一生遍访名胜山川。我是坐缆车上去的。一是没时间，二是没体力。即使坐缆车上车，省去一半多脚力，下山后我的腿还是足足痛了三天。那种痛，不能完全叫痛，因为捏起来很爽，捏过度又很痛。这种痛，通过登山的过程，经过隔夜的发酵，完美地制造出来，相信登过山的你可以体会我说的痛的滋味。

华山的险，在缆车里也能感受到。起初是低低的滑行，脚下的山慢慢变小，风声略有耳闻，随着山势的走高，风起初是一个温柔含笑的脸，和颜悦色，慢慢的，风变成一片薄薄的刀片，细细的从你耳根凉飕飕的滑过，留下一丝心惊肉跳。为了不恐惧，我就看远处的山，这时山峰迎面而来，感觉像要撞向峭壁，缆车要穿越石壁一样。实际情况是，缆车就顺着峭壁以类90度向上攀升。

坐缆车的好处是可以近距离观察那些长在石壁上的小植物。它们看起来比较细小，像树又像草。在这万仞悬崖峭壁，它们要躲过风的撕扯，承受阳光毒晒，忍受缺水缺土，忍过去了，就长成了像树又像草的小小植物。当缆车贴近了，我看见它们柔软、细条，并不像风雨中煎熬出来的粗糙样子，它们很精致，它们很阳光。一幅见人启笑的样子，并没有苦大仇深。看起来它们很喜欢生在这常人到不了的地方。

没有喧闹，没有破坏，一生无忧无虑，可以看风景，可以生修行。这里，看起来，是个理想的场所。甚至，它们还有花儿的陪伴。你看看，在两块石壁的接缝处，生长着一些小白花，像是满天星，点缀着枯躁的石壁。你可以想见，如果没有这些花花草草（不，我们是树呢），这华山之巅，有什么可看的呢，有何雄壮之美呢。巍峨的大山，陡峭的石壁，和这小花小草，一样地成就着华山之美。点缀的微小事物，也有它的存在价值。

我坐在缆车里，慢慢从它们的身边滑过，感受到无比的震撼。我喜欢这些无名的小树小花。看着看着，就会禁不住幻想自己是一只灵猴，可以攀援在它们的身边，纵情嬉戏。

03

华山的险，从下往上攀升是一种体验，而到山顶，俯视山下，望向远处的辽阔，又是另一种体验。山下望山，觉得高高在上，山上看山，觉得“一览众山小”。我还是喜欢一览众山小的感觉。这也是我喜欢爬山的原因。

爬山其实很像看侦探小说，一步一步朝山上爬去，山的秘密就一步一步被你解开，等爬到山顶，哦，原来结局是这样的，原来过程是那样的，原来那处看不清看不懂的，是如此的面貌。总之，爬到山顶，一切都明白了。站在高处，俯看那一条白白的山脊，觉得自己走过的地方，原来那么险，此时你庆幸自己走上来了，觉得山下的每一步，都是生死考验，当时却不觉得。此时是轻松的，而当时是艰难的。一切皆因为你站在了山顶。

我喜欢在山顶的感觉，风清气爽，胸怀大度，万事坦荡。爬上山顶，你觉得自己主宰了什么。我想这是很多人喜欢爬山的原因。就像跑步，累得半死，但在跑完终点的那一刻，你觉得自己把什么畏惧的东西踩在了脚下，心里松弛下来。我们用爬山或跑步来把心里的皱褶熨得妥妥贴贴。

爬山的另一个乐趣，在于山之不同，随着脚步的变化，同处景色显出不同的韵味来。近看有近看的趣味，远看有远看的风姿。从下面四幅图片，大家可以从中看出同样的西峰，有不同的趣味（对不起，多放了一幅东峰照：）。

看风景就是这样，走走停停，横看一眼，竖看一眼，而不是跑到照相区，咔嚓咔嚓，就走了。那天天气很好，山上风微凉，从西峰上来，我们爬一下，歇一下，说说闲话，拍拍风景，放下世俗琐事，用风景清洗大脑，感觉很惬意。看着刚才走过的台阶，连接起来，变成山脊中线，密密麻麻的人群，像蚂蚁搬家一样，慢慢的蠕动。那些凉亭，用黑瓦盖顶，看上去像古刹一样，有些禅意。如果没有游客，我想这山顶是适合修行的，也适合在这修练上乘武功。

04

说到武侠，不能不提金庸。提到金庸的武侠小说，不得不说华山论剑的声名远播。华山，是一座充满江湖侠气的山。华山派出了个令狐冲，但跟华山论剑没啥关系了。华山论剑是《射雕英雄传》里的事。就因为这个比武盛事，我们在华山上到处找这块金庸题字的华山论剑字碑。

从西峰上来，我们遇人就问，那块写着华山论剑几个字的石头在哪个峰。结果问一个说，南峰有，又有说东峰也有，还有说北峰也有。我们在想，华山里，到底有几块华山论剑的石头呢?我们商量着，找齐这几块石头就下山。可是，我们竟然都搞不清这山上，到底金庸先生写了几块?

第一块在南峰上找到了。华山论剑几个字，用繁体写出来，气势磅礴，侠气逼人。从这种字体上，就能体会出金庸的江湖侠气。中国古体字，在实用交流中，百无一用，但从审美的角度，繁体汉字的古意之美，正适合这种风景题词。越是让人不认识，风景名胜感觉越接近古远意味。在华山之巅，立一块石头，写上华山论剑四个字，有种清风道骨的意味，让我想起风清扬的独孤九剑。一招荡剑式，在华山云峰之间来回穿刺，衣袂飘舞，剑气逼人。

或许，我们都一个江湖梦。高中时，正流行看武侠小说，学校门口有好几个租书店，一排排的武侠小说，被我们翻得书角溃烂。那时候，就总想自己掉进一个什么洞里，拾得一本武功秘笈，练得上乘武功，然后重出江湖，风流倜傥，成为江湖一代大侠。有这样的梦，多半是因为自己太过弱小，在学校时常被人欺负，练就无上神功，无非也就是想教训学校里几个霸凌。这正是武侠的精神让人向往。

当我们走到东峰时，遇见了第二块写着华山论剑的石头。后来搞明白了，为了招揽生意，于是他们就在华山上，批量生产制作了很多块石头，然后将金庸的题字拓印上去，立在悬崖边，以租古代服装、替人照相赚钱。一个女孩租了裙子，右手持剑，左手捏一个气诀，想象自己是黄蓉或者穆念慈。在某一个时刻，我们总想扮演成另一个人，而那个人，多半是自己想要不而得的样子。说明我们对自己多少有点不满意，想要更完美的自己，又或者想要脱离现实的那一秒。

在我们走下东峰的时候，在路边遇见工人正在赶制另一块石头，这让我对华山论剑这块石头失去了兴趣，也没了寻找的念头。亲笔是它存在的价值，模仿总是在削弱它的意义。尽管拓印得一模一样，但我们心里清楚，这并不是金庸亲笔写的。第一块是创造，第二块是生产。这样的商业模式，就不再能成为风景。最后这块，直接变成了水泥柱，侠气不再。

最出名的玻璃栈道我们没有去。我们来看险，但并不想涉险。险，远观是风景，近了，险就变成刺激。刺激也许并不是我们现在想要的。人生在于想明白，什么想要，什么不想。跳下去，并不代表想明白。正因为想不明白的人，才会选择在这么美的地方轻生。也许，死有多种困境，而生，也需要更多的力量。生命，一直就是在战胜自己的脆弱。

走时莫忘回头路。现在我们再来看看我们从哪来。以前美景属于秘境，而现在，要立个牌楼，大大方方的进。最后一张，据说是华山最直的峭壁，可以表演徒手攀岩。这也是下山回眸一望里的风景。也就是说，不只是向前看才是风景和向往，回眸处，也是百媚横生。

这一趟，了却了爬华山的念想。

山总是矗立在那远方，而你，是不是想爬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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