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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雕英雄的五种人生模式

发布时间:2021/11/15 10:37:40   点击数:

射雕英雄的五种人生模式

张柠

在《射雕英雄传》中,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按照“五方”排列。以此五人为中心,包括与他们有裙带关系的人,构成了一个江湖,一个完整的世界。至于其他的人物,无论他们是宋朝的,还是金朝的,或者元朝的,都是这个“江湖”的陪衬,都是小说叙事中的边缘问题。此五人的武功,伯仲之间耳,但他们的性格差异巨大,代表着五种人格、五种气质。他们五个人,以“五行”中的“五方”为原则,以其“德行”“性情”“气质”“风度”“功夫”等的差异性为要素,构成了一幅人物性格及其所代表的“文化价值”的全息图像。为了直观起见,列表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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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神雕侠侣》中,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变为东邪(黄药师)、西狂(杨过)、南僧(一灯大师)、北侠(郭靖)、中顽童(周伯通)。

下面对表格中的内容做简要的说明。前面四个人有共同特点,要争夺武林第一高手的地位,不顾一切地抢夺武功秘籍(《九阴真经》《武穆遗书》等),功名心特别重。尽管后来他们的心性都趋向于淡薄,将比武当作游戏,但除南帝之外,其他几个似乎并没有彻悟的意思,尤其是西毒欧阳锋,可以说是丧心病狂。东西方向两个人(东邪、西毒),属于个人主义者,都是独行侠。黄药师一人居住在东海的桃花岛上,欧阳锋一人住在西域白驼山。南北方向两个人(南帝、北丐)属于集体主义者,生活在人群之中(丐帮、国家、寺庙)。东邪黄药师近道,他的性格中带有东方道家浪漫主义色彩,风流潇洒独行侠,相貌行为优雅,且有文艺范儿。按冯友兰对“风流”的解释,主要是指“魏晋风度”中的浪漫主义品质:

(1)放达文雅(与汉人之庄严雄伟相对);

(2)任自然而不循“名教(儒)”;

(3)具有超乎形象(肉体或者其他实物)的“玄心”;

(4)多情且对外物有超乎常人的妙赏力。(冯友兰:《中国哲学简史》第20章,第—页,北京大学出版社,。)

黄药师的性情与此“风流”品质最吻合。他“是一个非汤武而薄孔周的人,行事偏要和世俗相反,才被众人送了个外号叫作‘东邪’。”(金庸:《射雕英雄传》,第页,广州出版社(朗声版),。下引此书仅在正文内注明页码。)黄药师的“邪”,只不过是针对“儒家名教”正统而言的“邪”。就人性而言,黄药师并不“邪”,西毒欧阳锋更“邪”。西域白驼山主欧阳锋,其信仰无从考察,大概属于外魔异端之列,其性格属西方个人主义者,孤独漫游者,相貌行为陋俗,只对攻击性、侵略性感兴趣,随身带着一群毒蛇,十分邪恶。南帝段智兴近佛,早年为大理国国王,尽享俗世荣华富贵,后遁入空门为一灯大师,念念于超越普度,救黄蓉、救洪七公、度铁掌帮帮主裘千仞。北丐洪七公近儒(其至刚至阳的功夫降龙十八掌,也是由儒家经典《易经》演化而来)。他尽管也放达,但不甚文雅;尽管也有超越精神,但迷恋于肉体快乐(像魏晋杨朱);尽管也多情,但对女性无感;尽管也侠勇,但谈不上风流。

在上面的表格中,“中神通”王重阳的内容空缺,因为第一次华山论剑之后他就死了,而小说叙事是第二次华山论剑前夕的事情。他的事迹只是通过他人间接讲述出来的,且语焉不详。只知道他是全真教教主,有马钰、丘处机、王处一等七大弟子(全真七子的武功,只能与江南七怪、黄河四鬼等相提并论,没有进入高手行列),是第一次华山论剑的胜者,还得到了《九阴真经》,并因此到死都不得安宁,最后将经书交给师弟周伯通。王重阳的缺席,只为我们留下了想象的空间,他大概是一位境界高妙、心怀天下、道术合一、儒释道兼备的“真人”“至人”“神人”。但实际上王重阳却是一个空无、一个有待填补的零。他的师弟周伯通,像影子一样在他身边和江湖之中若隐若现,但始终无法填补那个零。老顽童不是“中神通”,而是“周伯通”。“神”者,非人也,圣怪也。“伯”者,爵位次第也,兄弟次第也。总之,周伯通只是一个俗人。“俗”但毕竟也有“通”之处。

在江湖格局中,周伯通的地位并不显赫,但却十分引人注目。他武功高强,尤其是被黄药师囚禁在桃花岛整整十五年,琢磨出了一套空明拳,有“双手互搏”绝技,可与武林五大高手相提并论。但周伯通毕竟不是王重阳,他连道士都不是,只是一个俗家子弟。在桃花岛上,周伯通对郭靖说:“我和王师哥交情大得很,他没出家的时候我们已经是好朋友,后来他传我武艺。他说我学武学得发狂,过于执着,不是道家清静无为的道理,因此我虽是全真派的,我师哥却叫我不可做道士。我正是求之不得。”(第页)说起自己在武术上的局限,周伯通说:“师哥当年说我学武天资聪明,又是乐此而不疲,可是一来过于着迷,二来少了一副救世济人的胸怀,就算毕生勤修苦练,终究达不到绝顶之境。当时我听了不信,心想学武自管学武,那是拳脚兵刃上的功夫,跟气度识见又有什么干系?这十多年来,却不由得我不信了。兄弟,你心地忠厚,胸襟博大,只可惜我师哥已经逝世,否则他见到你一定喜欢,他那一身盖世武功,必定可以尽数传给你了。”(第页)周伯通知道自己的性情,不符合王重阳要求的“温柔敦厚”“思无邪”“宅心仁厚”,而郭靖符合。在这一点上,周伯通倒像黄药师,他们偏于道家浪漫主义,做不来儒家那一套。黄药师重自由放达,周伯通重自由逍遥。汉人用“阴阳五行”学说解释儒家,统摄者还是儒,或者说只有儒才能容纳各家之长。但儒跟快乐和逍遥无关。郭靖、萧峰之流,打通儒释道之分界,最终显儒家风范。所以他们既不逍遥,也不快乐。冯友兰认为,宋代新儒学找到了一种属于儒家的快乐和逍遥,其代表人物是程颢和邵康节。

周伯通的性格超出了东邪、西毒、南帝、北丐性格的范畴,我们无法用一般意义上的雅俗、善恶、刚柔、静动来衡量他。他智商极高,能独自创立一门盖世武功,但在世俗生活中经常冒傻气,疯疯癫癫,不负责任。他既喜欢独走江湖,又喜欢凑热闹;既很守信用,又经常出尔反尔;既悲天悯人,又常常显得没心没肺;既风流倜傥,又逃避情感纠葛和应有的责任;既争强好胜,又不计名利;既迷恋武功,又常常觉得了无意趣。周伯通的行事标准,不是仁义礼智信,更不认可立德、立功、立言的价值尺度。总之,成人世界的标准对他不适用,他是一个婴儿、孩童。前文已经提到过,此婴儿非生物学意义上的孩童,而是“正反合”中的“合”的意义上的孩童。而且,并非所有的孩童都值得称道。比如《天龙八部》中的天山童姥的孩童状,就是“术”(超越生死之术的逆向修炼: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的结果,与“道”无关,所以是一个“恶童”。周伯通是有赤子之心的顽皮的孩童,故曰“老顽童”。关于“孩童”的价值和意义,在本文的第二节中已经有过讨论,此处不赘。赤子、婴儿的价值和意义,是道家学说的高义之所在,这是入逍遥之境的第一阶梯。逍遥者,“义取闲放不拘,怡适自得。”庄子:“逍遥乎无为之业。”又庄子:“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所谓“心意自得”者,“无待于外,惟无所待者,乃能无往而不逍遥”。

所谓“逍遥”有两类,一为绝对的逍遥(“恶乎待哉”),只有那些“无待于外”的神人、至人、圣人,能抵达绝对逍遥的境界。二为相对的逍遥(“有所待者也”),如御风而行的列子,有待于风也。据说,绝对的逍遥,借助于婴儿般的“纯粹经验”可以抵达,冯友兰认为,此属于庄学中的“神秘主义”。相对的逍遥,具有人生实践的意义。即所谓“大鹏之上九万,尺鷃之起榆枋,大小虽差,各任其性,苟当其分,逍遥一也。”

(本文选自《文学与快乐》,张柠著;人民文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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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与快乐》,张柠著;人民文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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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作者

张柠: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著有《民国作家的观念与艺术》《感伤时代的文学》《土地的黄昏》《再造文学巴别塔》《白垩纪文学备忘录》《文化的病症》《叙事的智慧》等著作。

据人民文学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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