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

札记故事新编

发布时间:2022/5/12 13:28:44   点击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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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新编》是一本很小的小说集,一共只收录了鲁迅先生的8篇小说,但跨度很长,从年起,有13年的光景。这个集子和迅哥儿的其他小说集有些不同,故事的时间背景都不是作者所处的“当下”,而是古代,是用白话文的方式把古代的神话故事重新改编写成的。换句话说,就是同人小说合集。

这八篇小说分别是:《补天》《奔月》《理水》《采薇》《铸剑》《出关》《非攻》《起死》。分别取材自女娲补天、嫦娥奔月、大禹治水、伯夷叔齐不食周粟、干将莫邪铸剑、老子出关、墨子劝公输班以及《庄子·至乐》中的一个寓言。从神话到历史故事,包含的范围很广,取材原文的时间跨度也很长,从上古时期一直到春秋战国。这些小说中,迅哥儿显然有自己的喜好,在用白话文充实人物的过程中,带入了许多对当时人、事的讽刺。

比如《奔月》中的嫦娥,对后羿打回来的猎物百般嫌弃,极生动地写出了一对小夫妻的生活常态,读起来十分有趣:

“太太……。”他擦过手脸,走进内房去,一面叫。

嫦娥正在看着圆窗外的暮天,慢慢回过头来,似理不理的向他看了一眼,没有答应。

这种情形,羿倒久已习惯的了,至少已有一年多。他仍旧走近去,坐在对面的铺着脱毛的旧豹皮的木榻上,搔着头皮,支支梧梧地说——

“今天的运气仍旧不见佳,不是只有乌鸦……。”

“哼!”嫦娥将柳眉一扬,忽然站起来,风似的往外走,嘴里咕噜着,“又是乌鸦的炸酱面,又是乌鸦的炸酱面!你去问问去,谁家是一年到头只吃乌鸦肉的炸酱面的?我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运,竟嫁到这里来,整年的就吃乌鸦的炸酱面!”

不得不佩服迅哥儿的功力,只用简简单单几个字就把人物写活了。后来有人考据,《奔月》中的后羿和嫦娥,是在讽刺他的弟弟周作人和弟媳,不过其中的真伪,只能读者自行判断了。而据鲁迅自己在序言中说的:“自己对于古人,不及对于今人的诚敬,所以仍不免时有油滑之处。”这却又是迅哥儿特有的幽默了。

他所谓的“油滑”,在文字上读起来真是十足好玩的。在《采薇》一篇里,伯夷和叔齐两人在去华山的路上,遇到了一伙劫道的,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离土冈脚下还有十几步,林子里便窜出五个彪形大汉来,头包白布,身穿破衣,为首的拿一把大刀,另外四个都是木棍。一到冈下,便一字排开,拦住去路,一同恭敬的点头,大声吆喝道:

“老先生,您好哇!”

他们俩都吓得倒退了几步,伯夷竟发起抖来,还是叔齐能干,索性走上前,问他们是什么人,有什么事。

“小人就是华山大王小穷奇,”那拿刀的说,“带了兄弟们在这里,要请您老赏一点买路钱!”

“我们那里有钱呢,大王。”叔齐很客气的说。“我们是从养老堂里出来的。”

“阿呀!”小穷奇吃了一惊,立刻肃然起敬,“那么,您两位一定是‘天下之大老’了。小人们也遵先王遗教,非常敬老,所以要请您老留下一点纪念品……”他看见叔齐没有回答,便将大刀一挥,提高了声音道:“如果您老还要谦让,那可小人们只好恭行天搜,瞻仰一下您老的贵体了!”

很有画面感了……

伯夷叔齐立刻擎起了两只手;一个拿木棍的就来解开他们的皮袍,棉袄,小衫,细细搜检了一遍。

“两个穷光蛋,真的什么也没有!”他满脸显出失望的颜色,转过头去,对小穷奇说。

小穷奇看出了伯夷在发抖,便上前去,恭敬的拍拍他肩膀,说道:

“老先生,请您不要怕。海派会‘剥猪猡’,我们是文明人,不干这玩意儿的。什么纪念品也没有,只好算我们自己晦气。现在您只要滚您的蛋就是了!”

伯夷没有话好回答,连衣服也来不及穿好,和叔齐迈开大步,眼看着地,向前便跑。这时五个人都已经站在旁边,让出路来了。看见他们在面前去过,便恭敬的垂下双手,同声问道:

“您走了?您不喝茶了么?”

“不喝了,不喝了……”伯夷和叔齐且走且说,一面不住的点着头。

这样的一幕,如果搬上舞台,一定会十分精彩的。对伯夷叔齐两兄弟,迅哥儿是一点儿情面也没有留,把他们写成了愣头愣脑又懒又坏的俩老头。这倒是十分符合教员在《别了,司徒雷登》中的断语:唐朝的韩愈写过《伯夷颂》,颂的是一个对自己国家的人民不负责任、开小差逃跑、又反对武王领导的当时的人民解放战争、颇有些“民主个人主义”思想的伯夷,那是颂错了。我们应当写闻一多颂,写朱自清颂,他们表现了我们民族的英雄气概。

其实,这几篇小说并不是瞎编乱造,按自己的喜好凭空捏造一些情节。鲁迅对中国古代小说有着极深的研究,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参考他写的《中国小说史略》,其中系统地介绍了从上古神话到明清小说的演变史(不过这是用文言写成的,读起来会比较痛苦)。其书是根据年到年间的讲义完成的,这正是第一篇《补天》的完成时间。

让我感觉很意外的是,在这个集子中,能看到一个不一样的鲁迅,那样的黑色幽默让我想起其他一些作家,比如余华和王小波。特别是王小波,他的长篇小说《红拂夜奔》和《寻找无双》也是托古代故事写成的,是我非常喜欢的作品。之后有机会可以单独写一篇关于它们的评论。

鲁迅,对于每一个中国人来说,这从来就不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他几乎伴随了我们求学生涯的每一本语文课本。以前的他,是“民族的脊梁”,是那个“横眉冷对千夫指”的侠之大者;进入网络时代,他是迅哥儿,是废话文学开创者,是阴阳怪气大师。但拨开这些头衔,静下心来读一读鲁迅,会发现他真是一个有趣的人。

玩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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