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开打的时间刚够泡上一壶咖啡的，波波维奇就从椅子上站起来两次了——隔壁的史蒂夫·科尔更为尤甚，整个就没坐下过。这实在不寻常，按说两位都不是青葱少时，压得住火气的，科尔见过两届总决赛风浪，一直跟玛丽号一样稳健，波波维奇更不在话下，在NBA混了20多个年头，在赛场的时间比和太太一同埋头啃面包的次数还多。不过看看比分，就知道这两位为何如坐针毡——25比3，前边的是马刺。

按说波波维奇这样玩弄对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上赛季西部半决赛面对雷霆第一场，二话不说干脆利落地领先30分，让威斯布鲁克和杜兰特两位像看到了死神一样恐惧，都还历历在目呢。勇士教练科尔还是自己当年的嫡系，冲锋陷阵、运筹帷幄的活全干过。年的总决赛第四场，“上将”老眼昏花被尼克斯匪帮冲得魂飞魄散，3节就6犯下场，新来的蒂姆·邓肯在内线得一个人面对梅森、休斯顿、奥克利一干青面獠牙怪物的撕咬，奄奄一息，若不是科尔这个刺客短刃出鞘，第四节只手射落11分，红刀子进白刀子出，打退纽约势力，真不知鹿死谁手。但这次，对手是全员上阵的金州勇士，领先这么多，顺畅得自己都紧张了起来。

科尔又开始和裁判杠上了，这赛季他已经因为这个，拿了起码3次技术犯规，上万的美刀仓啷啷像被划开米袋的大米一样流出口袋，上交了联盟纪律委员会，不过他从不在意这些，眼下还在仰瞪着场边的比赛法官，就差一脚蹦上技术台平起平坐地嘶吼了。

“史蒂夫（科尔）这小子，脾气就没好过”，波波维奇在旁在瞥了科尔一眼，那目光又好似什么也进入不了自己的视线，拧了拧鼻子，“他当年还在公牛时，我就听圣安东尼奥街区另头的安迪告诉我，说什么科尔和迈克尔·乔丹在训练场肉搏，乔丹那阎王他也敢惹。从我这出去，好的不学，不怎么上了台面的一拿一箩筐，像骂儿子一样骂裁判啦、大面积轮换啦、和媒体打太极啦，一样不拉下，我说过我不喜欢三分，他偏偏把勇士带成了联盟第一外围活力；他也不是不清楚，我从来都不让球星有绝对权力，他就不听，让库里那小子辗转腾挪八面玲珑，这不，开场后姜还是老的辣……”

另一头，科尔已经悻悻回到了板凳席上，拿着领带结子胡乱掰扯一番，他知道必须换人，真没想到波波维奇这老爷子上来就这么狠，阿尔德里奇和帕克像两堵墙一样挤断了库里和格林的连线，所有人像年轻了十岁一样冲前场篮板，还有那个丹尼·格林，三分投得眼都不眨，他赛前干了什么？看年总决赛的录像吗？至于莱昂纳德，简直快把汤普森压到喘不过气，就像个金鱼缸套在他头上。这么打下去只会又留给媒体和好事者口舌，什么“西部第一不保了”，“马刺专克勇士”，“没有杜兰特勇士就一二流队”……一帮白痴，整天除了倒腾些是非，话都讲不通顺。球迷也都只会跟着傻乐，他们打开体育网页，看到勇士输球就跟知道泰勒·斯威夫特今晚能跟自己过夜似的。

罢了罢了。

科尔拍了拍伊戈达拉和麦基的肩膀，什么也不说。这两位知道教练什么意思，训练服随手扔给了新来的西蒙斯，准备上场。伊戈达拉转头看看，那一边马刺也有动作，跟兔子一样白皙的加索尔和堪与袋鼠比比活力的米尔斯站了起来。伊戈达拉笑了起来，他那如苦瓜般沧桑而有质感的脸这下更磕巴了。

中场休息时，波波维奇一个人坐在更衣室角落里，这里曾是那个木讷但敦实的大个子蒂姆·邓肯的衣柜，其他人在更衣室另一侧，叽叽喳喳的声音像扩音器一样传进耳朵里：“麦基那个弹簧怪上来后，我在禁区里根本喘不过气，他胡子都要扎在我脖子上了。”阿尔德里奇嘀咕道。

“我说哥几个，对面那利文斯顿就跟长颈鹿一样，到了低位强吃我就跟喝可乐一样甜美惬意，下半场谁给搭把手……”

“别说了别说了，我们一样腾不开手”，吉诺比利抠了抠脑门，一阵酸麻扎进头皮，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跑起上篮时黑发如云彩飘洒的潘帕斯少年了，“我都怀疑他们有六个人在场上，跑了老半天，和德雷蒙德、韦斯特他们的几百磅肌肉搏杀后好容易才站住空间，一转眼伊戈达拉和克雷又像幽灵一样靠过来。”

只有莱昂纳德拿着一份技术单坐在一旁盯着，一脸平静——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的，事实上，他看上去总是安然不动。托尼·帕克伸过他那比马铃薯还圆乎的脑袋凑着看，54比54，技术单上分明写着。

波波维奇开口了，他不想听球员们继续喋喋不休，再多的唾沫也没法修改技术单上的比分。

“蒂姆可能说得对”，他慢悠悠地蹦出几个字。他一说话，其他人立马停嘴，一脸疑惑。蒂姆·邓肯？不都退役半年多了吗？他今天回来了？

“这家伙前几天在电视台上说，希望看到马刺输球，这样就能看出他当时有多重要”，波波维奇最后两个字拖长了尾巴，扫了一眼队员们。“我看呐，还是有些道理”。

丹尼·格林起身了，舔了舔厚实的嘴唇，连眼珠子都不动一点儿，上半场的他做了能做的一切，在外围给了勇士队四枪，招招见血。他什么也没说，朝球场走去，接着是莱昂纳德、吉诺比利、帕克、阿尔德里奇……波波维奇跟在最后。

库里和汤普森看着下半场的马刺队员，一刹那都慌了神，这些人真是上半场那些轮转不快，转移不畅，遇夹击则如入沼泽的对手吗？被嗖嗖投进两记三分后，这两位再煽风点火一番，换别人早就眼神涣散，有气无力的了，马刺这群人竟然像吃了兴奋剂一样，丹尼·格林在丢分后把球恶狠狠地砸在地板上，就像那是勇士队的尸骨一般，弹起的高度都碰到了篮板下沿，那架势，仿佛出现了另一个年轻的波波维奇；冲不透防线，就肩扛炸药包来硬拼，加索尔、阿尔德里奇卡空间，帕克、吉诺比利奔驰轰鸣，全然不显老态，米尔斯、莱昂纳德扫荡侧翼，伊戈达拉一拿球就像被两头猎犬缠住：无所不在，每每刺肉。

米尔斯蹿倒在地板上，把球从伊戈达拉手中连拉带拽扯出来，马刺众将见势撒丫子往前场猛扑，阿尔德里奇接球，腾空，身后的麦基只能拦腰抱住他：跳跃能力狂暴如麦基者也已经没法封盖了。

阿尔德里奇并没有下落，双手把球塞进篮筐，哨响，加罚。麦基和阿尔德里奇纠缠着一同撞上了篮架，后者把前者推开径直走回场内，马刺主场像点燃了威士忌一般狂暴，近两万观众的吼声让篮筐发颤，勇士诸人如同走进修罗场，无助又无措。

只有科尔冷着脸看着这一切，他再清楚不过，马刺这是老当益壮，廉颇之勇，没法持久，何况这才刚刚平局，有大把的时间让这座球馆再次沉寂。

波波维奇也不见得多兴奋，球员们拼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咬住勇士，更何况方根本就没伤筋动骨，马刺队就已经有些气喘吁吁，只是中场休息那口血气还凝在心头尚未散去，勇士一旦不被震慑，马刺撑不了多久。他可能已经想到，最后的结局真没多大差异。

接下来的几分钟，是整个ATT球馆最绝望地时节。科尔不动声色地轮换，派上利文斯顿、汤普森、巴恩斯、伊戈达拉和大卫·韦斯特的怪阵，场上斗转星移：加索尔和大卫·李拖着加起来超过七十岁的老骨头刚去阻截伊戈达拉的底线走位，却发现巴恩斯和汤普森已经群雁南翔般朝自家篮筐飞去；背身单打大卫·韦斯特简直比在力量房里和哑铃、卧推装置较劲还伤神……一边是勇士队空切、反跑、手递手挡拆完成得分，另一侧马刺则需要无数次持球一对一强打，和一个又一个赌博的前场篮板来支撑比分，孰优孰劣，一目了然。波波维奇站在场边，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勇士的球衣，他甚至要以为自己产生幻觉了，不知道这些张牙舞爪在面前的，是旧金山上空那抹热巧克力般甜美空灵的蔚蓝，还是十二年前染在底特律机器工人领口冷硬的深蓝……

马刺在勇士蓝色的泥泞中摸爬滚打，让第四节几乎都不存在真正意义的决胜时刻，只剩下莱昂纳德持球后眼前永远挥舞着的汤普森和格林的如软鞭的长臂，失误、投丢、24秒到时。再接着便是大卫·韦斯特那颗拳击手的心脏不断刺穿马刺的弱侧，加索尔、阿尔德里奇、大卫·李……不论是谁，奋不顾身而上，丢盔卸甲而回。最残忍的，是勇士不像惯常洪水般一次性冲垮比赛，而是像白蚁一般，抓住马刺软肋，步步蚕食，如同啃在波波维奇皮肉上，一点点拉开比分，勇士已经在给马刺开膛破肚之际，后者还活生生看着这一切。

勇士更衣室中嘈杂得就像高峰期的金门桥，格林拉着库里不停说着比赛的细节，电视屏幕已经定格了最后的比分，比98，八连胜，由不得不兴奋，杜兰特也和克雷开怀大笑，随口还聊聊昨天体检的事情，嘟囔这感觉自己已经能上场，队医不让云云，一片生平气象。科尔推门进来，格林一掌拍在他肩头，好像这不是教练的身体，而是自家沙发椅背。科尔往下沉了沉，跟着乐起来，隔壁新闻发布会上波波维奇苍老又反讽的强调渗透到了自己耳中。常规赛只剩八场了，最后在西部决赛，我们师徒俩能遇到的。

是吧？

西部第一的位置勇士还是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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