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华山 >> 华山地理环境 >> 钱报人文读本新登古城考古现场,一个转角
「本文来源:钱江晚报」
一个门道转角,它跟唐代、宋代、明清人分别打了一个招呼。
杭州市富阳区新登古城唐代的门道转角露了出来,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副研究员李坤在心里默默做了这个动作。
从去年开始,为配合新登古城有机更新工程,经国家文物局批准,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对新登南门、西门、东门等区域进行考古发掘,如今依然在继续。
就在这个转角位置,考古队员同时发现了唐、宋、明清三个年代的遗迹,遗迹位置和关系清清楚楚地展现在眼前。如果不是它的暴露,这个延续千年的时空序列恐怕不会这么快链接完整。
这是考古学家的转角遇到爱,来自这座千年古城墙带给“新”城市的启示。普通人在这么一张砖石叠压的照片里,当然看不出考古学家的激动,但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敲开我们生活的柏油、水泥路面,往下发掘几米,明清城墙、排水道,宋代路面、唐代城墙——这座古城筑起城墙后,年里的故事,都发生在这一个转角里,同时出现在我们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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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隐看到这个转角,大概会笑。
他就是新登人——现在杭州市富阳区的新登镇,唐代叫新城县。
罗隐和李商隐、温庭筠并称“晚唐三才子”。你平时随口就能荡出的诗句里,必有罗隐——当你自嘲和假洒脱的时候:“今朝有酒今朝醉”“为谁辛苦为谁甜”,对,都来自当年罗老师的自黑。
为什么呢?“生逢末世命偏消”,他考进士断断续续考了十多次,一直考到45岁,还没中,史称“十上不第”。
罗隐碑林在贤明山半山腰,山顶是明万历年间造的联魁塔。
浙江的考古学家郑嘉励去新登古城的考古发掘现场,顺便也走了一趟罗隐碑林。联魁塔是贤明山的标志性建筑,更重要的是,这也是一座县城的文峰塔,“补山水之形胜,助文风之盛兴”。人们希望文峰塔落成后,从此文风大盛、才人辈出。
考了大半辈子,屡战屡败的罗隐,后人却把他的公园建在文峰塔下,“绝妙的反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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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不上进士的罗隐怎么办?光启三年(年),罗隐55岁了,隐居九华山的他,还是回到了家乡,在杭州受到刺史的“爱重”,历任钱塘令、司勋郎中、给事中等职。
刺史何人?吴越国王钱镠。四年后,为了抵御淮南节度使杨行密的侵扰,钱镠命已经告老还乡的东安都都将杜稜修建罗城。
《咸淳临安志》“新城县”条目写了一句话:因山为城,二千五百七十一步,高二丈三尺。大顺二年杜太师稜筑,罗隐撰记。
也就是说,罗隐写了一篇作文《东安镇新筑罗城记》,“蟠东矗西,离连坎接。隆者就之,洼者盈之。”他还记了四个门的名字:东门叫熙春,南门叫太平,西门顺城,北门宁海。
而考古发掘唐末城墙目前只找到了两个门,西门和南门。城墙到底多长,《咸淳临安志》里的“二千五百七十一步”换算一下,大约在米左右,合8.6里,在隋唐县城里属于等级较高的上县级别。假定古城形状为方形,则罗城内刚好容纳4个坊,每坊周长4里左右。这也与唐代的里坊制度非常吻合。
仔细看这个唐代城台的转角,砖头是错缝的丁字形砌法。宋代人确实会抄作业,无缝衔接——紧贴着它的后面几块砖,明显长得不同,完整的长条砖,做法也跟前面的丁字形不同,全部顺向砌,宋代人直接利用唐代人的城墙造了自家城墙,作为宋代城墙内墙的包边,省工省事。西城门也发现了同样抄作业的情况。
(中间砖铺的就是宋代路面)
宋代的路面下,可以看到很多条砖砌的排水沟,上面盖着石板,通过砖砌的拱券,直接延伸到城外,这就是宋代的排水系统。谁知道,现代人的排水管道跟宋代人选了同一个地方。人们挖好水管后,填实,又铺了水泥路。
多年前,新登古城里的人这样生活,多年后,我们也这样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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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建城墙,都是平地上建墙,两面包边。新登古城很特别,典型的山城,人们就把几座小山围起来,山的边上包边,作为城墙。也就是说,围城而建,单边建墙,城墙的内壁实际是没有的。所以,城内的地势非常高,大致与城墙顶部高度相同,城外是低的。虽然这类做法在浙江省内独树一帜,很独特,但意义不止于此——依山而建,因地制宜,随形就势,这座城墙的更大价值在于此。
(城墙结构)
“它最大的价值,是浙江明清时期县城一级保存格局最完整的城墙,也是山地型城市城墙做法的典型。”郑嘉励说。
顺着转角拓展,考古队员发现了唐代城门门墩,东西总宽18.4米,你可以脑补一下,上面起一个大城台,气势雄伟。
新登人每天上下班,逛老城,眼前所见的新登古城墙,实际是明清时期的石砌城墙,由三部分组成,外侧为规整的条石,内侧为碎石和泥浆混合层,再内为夯土层。早期的修建较为规整,做工也考究,但晚期尤其是近代修葺的就粗糙很多,做工也不是很考究。
李坤给我看了一张照片。
人们正在清理城墙上的爬藤植物。一面明清的石砌城墙,包围着一户人家,城内高,城外低,显而易见。这面城墙,就是自家房子四面墙的其中一面,然后再在上面贴瓷砖。明清城墙,也是我家的墙,装修也省了。如下图
为什么每个年代的人都会在这里造城?专业说法是:古今叠压型城市。一方面,说明杜稜在筑城的时候,选址合理——合理即唯一。另一方面,古人搞建设,造房子,通常在前人的房基上加筑台基,从工程的效率上来讲,最省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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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我们把这个有故事的转角,捻开细看了一番,这确实是新登古城墙考古发掘最有价值的地方,通俗地说,完整揭示了唐代城墙的一段,明代城墙的一段,以及一条宋代的甬道。仅仅4平方米,可以完整看到一千年的历史纵深和不同时期的造城工艺。
但,这只是表面。除了感同才子罗隐的“难言之隐”,作为一位考古工作者,郑嘉励还看到了另一件事。
杜稜建的唐代城门,已经奠定了城市的基本格局,所以到了宋代,这条宋代甬道依然从城门走——虽然城门早已不在。如今,新登镇人民政府就在后面,以前也是衙署所在,出了南城门,从唐代以来,到宋、明清,以及近代,这条甬道,始终是这座城市最重要的交通要道。
那天,他站在南门,沿着甬道拍了一张照片。道路蜿蜒径直而上,远处,可以看到一个现代钟楼,高高矗立。
一位80后新登人告诉我,南门头邮电站边的钟,建于上世纪80年代。在她小时候,钟楼是全镇的标志性建筑,是新街上最豪华的建筑。到点敲钟,全镇都能听得到,她小时候没有手表,看时间,全靠钟声。
很巧,我也站在差不多同样的角度拍了一张照片,一位技工刚好走在宋代路面,很有历史穿越之感。
这不是重点。郑嘉励把两张照片放在一起。我拍的钟楼边上,隐隐露出了一个三角形,而郑嘉励从正南方向拍的照片,钟楼边上,没有这个三角形。
这个三角形,就是让罗隐欲哭无泪的文峰塔——联魁塔。
也就是说,按照古人的设计理念,人们站在南城门的城楼上远眺,刚好可以看到文峰塔。如今,不偏不倚,钟楼刚好把塔挡住了。
为了完善城市的风水,当年,这位叫武新安的知县重修此塔,他希望整个城的文风,都能靠这座塔来振兴,“开门见山而塔之与接”。
如今,出南城门,开门见山,不见塔,只闻钟声。
我们到底是无法懂得古人心思的。
不知罗隐见此,会怎么想。
5
在普遍存在于各地的城墙这件事上,可以看出现代人和古人的“隔”。
如今,作为城市景观,全国各地都新建了很多城墙,其实有很大的安全隐患。尤其在南方,雨一下,城墙里面是夯土,水一渗漏,一膨胀,就容易垮塌。城墙一般都建在城市中心,这一塌,就会有生命财产安全。城墙看起来巍峨古朴,实际上也是“定时炸弹”。
造城墙是古代的最大工程,却往往会有拖延症。
我们以明代新建的汤溪县为例。要建一个新县,顺序是怎么样的?
先造县衙,其次是文庙,再次分司郡馆,次阴阳医学,次市井街巷。接下来,再轮到城隍庙、社稷坛、风云雷雨山川诸坛。这是一个县城的标配。在普通人眼中很重要的城墙,却竣工于汤溪设县十年以后——不得不做了,再做。
建造的顺序的编排,显然反映了士大夫心中“价值观的顺序”。先问苍生,这是士大夫必须坚持的政治正确。唯独城墙是个例外。不能说保境安民的城墙与民生无关。
无奈工程量大,最为劳民伤财,一般官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保境安民最重要,条件不成熟,断不敢仓促上马,不愿先造城墙。
新规划城市的建设顺序,反映了古人“以人为本”的政治理念。如果将顺序颠倒过来,从城隍庙开始建设,以衙门收尾,则有“不问苍生”之讥,是完全不可想象和不能为人所接受的。
在你的城市,那些古城墙的背后都有怎样的故事?过去你曾游玩过的古城墙景点藏着怎样的历史脉络?扫一扫版面记者宋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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