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五月到八月，天的时间里，百余名华山战士往返于川沪之间。医院在城市建设的脚步中不再留下痕迹，而十年后再次回忆起那段时光，这些华山人依然倍感亲切温暖。

复旦青年记者何诒雯主笔

复旦青年记者曹显烨编辑

“十年前的事情现在已经记得不大清楚了。”陈勤奋接受采访时，不时翻阅当年存在电脑里33页的救援日记。

年5月12日，震后不到24小时，医院接到了中国红十字会的命令，以红会名义组织救援。

5月14日上午，载有第一批紧急救援队成员的飞机从上海起飞，华山人奔赴四川救灾前线。此后，余名华山人往返于两地，在近两千公里外传接着爱的接力棒。年8月26日，最后一批救灾队员返沪，使命完成。

据公开资料统计，医院共免费为都江堰灾区诊治病人7万余人次，为病人做手术多例，其中大手术有80多例。

十年后，这天的爱心接力仍是这些华山人不变的集体记忆。

一支“镇定剂”

地震发生时，时任医务处处长的汪志明正在青岛参加活动。医院希望他作为队长带领一支救援队伍尽快赶往灾区。汪志明得知后即刻改签了机票，于5月13日深夜抵达上海，尚医院，动员了一支10人的医院紧急救援队，于14日早晨7点随上海医疗队乘包机赶赴四川成都。

震后的汶川山体坍塌、道路损毁，难以进入，队长汪志明决定向暂时得以驻扎的重灾区安县进发。大巴行驶在高速公路上，一旁是滑坡后的山坡，另一旁是临时搭建的简易帐篷。进入绵阳段后，便随处可见断壁残垣，满目疮痍。大巴颠簸不断，最终在一座山坡旁停下，队员背上器材徒步前行，扎营于安昌镇西苑中学篮球场。李骥是救援队的一员，他回忆道，“那时西苑中学聚集了许多灾民，席地露宿，而唯有那块篮球场上仍是空旷，搭建完成后才得知在几小时前，这里还堆放着遇难者的尸体。”

救援队的帐篷是队员出发前自行购买的，尽管带来了物资与药品，其硬件设施也完全无法支持医生们进行深入繁复的治疗工作。“那时候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干些什么，”李骥说，“医生要发挥自己的专科特长，而那里需要的是急救。”

当救援站建起来，“红十字会”与“医院”两面旗帜在救助站前挂起时，队员们渐渐明白了自己的定位，“就是告诉灾民，有问题不要怕，可以来向医生求助，就好像一支‘镇定剂’的作用。”李骥告诉记者。

除十余名在废墟中救出送来的伤者外，大多是自行前来求助，受到皮肉创伤的灾民，而经历巨变之后的惊恐与焦虑却可能是他们真正的伤口，亟需安抚。在灾难的混乱、不安与无助中，这些医护人员是苦痛里的一丝光亮。

▲第一批紧急救援队

5月16日，一个被压废墟下90小时的小学女学生被送到了救助站，来时腿部骨折，脚神经也已受损。极度的恐惧中，她断断续续地告诉队员，“地震时，全班同学被压在废墟下，老师当时就被塌下的水泥块砸死。”当她清醒之后发现右腿被天花板紧紧卡住，而身边躺着两个女同学。三人便这样滴水未进硬撑了90个小时，直到被解放军救出。队员们立即为女孩进行初步治疗，并医院。两日后，医院看望女孩。“我以后也要当一名白衣天使。”女孩告诉队员叔叔。汪志明当即决定以“医院紧急救援队”的名义资助女孩，为她的“白衣天使梦”助上一臂之力。后来，女孩住进了医院的病房，她的腿得以进一步救治。

“当时有太多动人的故事了。”李骥回忆起往事依然感慨。七旬老夫妻风餐露宿，互相搀扶走了两天两夜下山求助，终获队员救治。孙子身背百岁老人徒步九小时送往救助站，当日还是老人的岁寿辰。队员们上前祝寿：“您以后的日子一定会过得更好”，老人渐渐露出笑容……

就在急救队逐步走上正轨，并已为几百名伤员完成治疗时，5月18日突如其来的余震与暴雨却将其摧毁于一夜之间，队员们是去是留，这是一场考验。此时一位老乡走来：“我们山里风大，但你们放心，医院的旗帜刮倒几次，我们就扶几次。”

队员们选择了坚守。

从“一野”到“五野”

5月22日晚，刚送走第二批紧急救援队队员，医院便再次接到中国红十字会的紧急指令，建设医院。医院由德国红十字会、中国红十字会、医院医院合作，在两天内建立了起来。

医院与紧急救援队不同，功能并非在于前线急救，而是作为一家“医院”提供日常治疗。

地医院几乎瘫痪，医院便作为其临时替代提供医疗服务。其规模和紧急救援队相比更大，且医院的设施条件与规章制度。

5月23日清晨，第一批医院40名医务人员（包括3医院和2医院医务人员）医疗队员集结完毕，踏上了救灾的征程。队员们则更爱称自己的队伍为“一野”。

与此同时，另一架飞机也正从柏林起飞，并将降落于成都双流机场。这架飞机装载着可服务25医院所需的所有医疗设备与药品。与机同行的，还有11名德国红十字会人员，他们将与中国队员共同搭建这所位于前线灾区的医院。

▲医院

医院选址于都江堰一条临近工厂的双向公路之上，公路相对开阔，且工厂可为其提供水电保障。而建院第一步搭帐篷首先难倒了这群医生护士。“德国的物资很高级，都打包在一个个大箱子里，理应拆开箱子、搭起帐篷、再将仪器病床等安放好，医院，”一野队员李妍斐告诉记者，“可我们没有受过专业培训，也不会用。”

医生专家们成了工人，护士也担起了装配工的角色。52小时后，一家拥有25顶帐篷，张床位，可辐射25万人口的医院便在长米的道路上排开。

中德医院正式开诊后，“医院”的名声渐渐传开，病人数量直线上升，最初每天仅一两百人，之后攀升至八百人次左右，有时甚至突破一千大关。

5月29日下午，医院接收了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双脚黑臭，蜷缩在病床一角。从老太太含糊的话语里，医生得知她从映秀镇而来，拄着一根拐杖翻山越岭三十多公里走到都江堰找寻亲人。

王思群医生小心地为她清洗双脚，护士们则为老太太擦净了身体，拿出自己的衣服为她换上，护理部的队员为她找来热粥。老太太在众人的悉心照料下逐渐稳定，精神见佳。同队员们拉起家常时才得知，这位所谓的“老太太”才57岁。

这样的工作在医院中其实做了不下百次，尽管医院的环境条件艰苦，每一个病人都能被此般照料呵护。白大褂上的泥浆、鲜血早已成为常态，这是白衣战士崇高的奖章。

除了病痛与创伤，医院里也有新生与希望。

▲医院诞生的第一名婴儿方中德

5月31日上午，一野接到一名产妇，医院生产，众人顿时忙开，在半小时内便齐备了所有物品。当男婴的啼哭声响彻病房，队员们高兴极了。父母将男孩取名为“方中德”，以纪念其诞生的不凡。“当时就感觉是一种新生，”李妍斐回忆，“让人觉得这个地球好像不会因为一次灾难而停止转动。”

在都江堰，每一名医护人员都是战士，而在上海，他们也是父母、儿女。儿童节当天，医院接通了连接上海的电话，电话那端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令这些父母们落下泪来。“爸爸你在那里，我替你在家照顾妈妈。”一个孩子在电话里说道。

6月6日清晨，邹和建副院长带领着第二批医院医疗队26名队员飞赴都江堰，接过了一野手中的接力棒。当天夜晚，都江堰暴雨骤降，余震甚至将熟睡的队员掀到积水的地上。初来乍到的二野尚无经验，难免手忙脚乱。众人立即出门查看，将置于室外的物资移入帐篷。

二野便在这样的插曲中跨出了接力赛的第一步。

相较于一野，医院带来了更为完善的运行制度。“当时我们华山在做JCI（世界医院管理标准），正好把它试用于医院。”二野队员陈勤奋告诉记者。

二野按计划本应只需工作两周便可返沪，然为尽量减少交接批次，其驻扎时间将可能再延长一周。“我们党支部开始征求意见，”陈勤奋回忆，“当时所有人全都自愿留下。”部分队员家中仍有事务亟待处理，有人还安排了考试，而没有一个人选择离开。

“很多人在那里看到了党员的行动能力，当场就递交入党申请书。”陈勤奋说，“有人找不到纸，就写在处方单上。我们二野临时党支部在那里过了三次组织生活，有三名队员递交了入党申请书。”

6月27日第三批医疗队出发，7月18日第四批医疗队出发，8月7日最后一批第五批医疗队出发。

▲医院停诊公告

8月20日，一则停诊公告在医院前立起，“中德红十字医院已完成其历史使命，将于年8月26日正式关闭。”

从五月到八月，从“一野”到“五野”，天的时间里，百余名华山战士往返于川沪之间。这段时光被留存在了许多队员的文字里，陈勤奋便是其中一位，她每天晚上都会记下日记。“医院，城市总会建设好的，这家医院不会留下一点点痕迹。所以我想把它记录下来，不管怎样也是个念想。”

再回首

较之十年前，今天医院的救援水平已经有了飞跃。

医院如今配备了更为专业的救援物资，专门的医疗队员每年也会外出进行培训，并在中国红十字会的要求下进行了多次大规模演练。李骥现已担任医院医务处副处长，并配合马昕副院长建起了医院的两支医疗救援队。

“救援人员在灾区的生活条件也更好了，”陈勤奋说，“人们意识里总觉得救灾应该特别艰苦，实际上不该是这样的，救援人员的生活应该拥有最基本的保障。就从食物这个小细节来说，十年前都是以罐头等方便食物为主，近年来去救灾，在灾区也能做出很好吃的菜饭了。”

十年前与德国的合作中，医院也认识到了双方在观念上的许多不同。

“德国专家为了测试我们的规则执行状况，医院的电闸。”陈勤奋说。有一天，医院突然停了电，大家的的第一反应是奔向抢救室帐篷察看有无抢救设备停运，发现没有重病人后大家选择忍受炎热，中方水电工并没有将停电的消息上报，理由是大家认为在灾区，停电是一件平常事，将情况上报启动应急措施的话，可能会给管理部门造成更大压力。德国专家疑惑为何不将停电情况按既定流程进行上报，以便后续处理。德方坚持，既然已确定了流程、规则，就应当依照着执行。

“那次救灾也让我们积累下了与外方合作的经验，之后我们也将救灾的运行变得更为规范化。”

很多队员在离开都江堰后便与当地人失去了联系。李妍斐曾将“方中德”小朋友的地址信息记录在本子上，后来那本本子也已经遗失了。“前两年看到新闻说他们住进了上海援建的安置房，已经完全开始了全新的生活。”李妍斐说，“不过我们今年可能会去寻访，重新找回联系方式。”

当年的急救队队员李骥也想在今年与同行的队员一起找寻那个被压在废墟下90小时的女孩：“一晃十年了啊。后来我又看到过她两次，她还一直说要报答我们这批叔叔。”

较之失联的病人，那些同行的“战友”或许还能带回更多当年的记忆。十年前同去的医护人员回沪之后，又各自散向自己的岗位，继续着平凡的生活。“但我们大家一起讲起来的话，那段艰难的日子其实也是很开心的。”陈勤奋回忆着，嘴角带着笑，“医院，我们也不大会聚在一起，但碰到了就会感觉亲切：‘哎！我们都是二野的！’”

李骥寻找小女孩的另一个原因也是想与当年的队友重聚：“各人都有自己的专业，也有人升迁了，但我们十个人真的知道，什么叫一起吃过苦。”

图片来源丨华山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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