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华山 >> 华山生物资源 >> 四,树上的柿子惹的祸
华山路离山东海洋学院(现中国海洋大学)仅二百米之距,小时候我们三天两头往那儿跑。有时扛着竿子粘蛣蟟;有时到学生宿舍窗外捡牙膏皮、桔子皮卖;有时翻窗入室打乒乓球;有时踢足球、跳沙坑(或支杆跳高),或去“战壕”里“打仗”——模仿战斗片里的场景,分两帮对峙,互掷土块石块(用石块打破头的情况时有发生);或到果树前看看树上有没有成熟的果子,等等。冬天,我就背着麻袋、拎着筢子搂树叶、捡柴禾烧(这是父母安排的活),现在想想,那时候好像天天不上学,即使到学校去也是学一会儿毛主席语录、唱几首“革命歌曲”就放学了,时间好像对我们特别优待,怎么玩也玩不够,好像他妈的有一万个玩法在等着我们去实现。
我们去海洋学院从不走大门,从龙江路穿过掖县路大沟,再横穿大学路翻墙便是。
那时的海洋学院到处都是大字报,校园脏乱差,废纸、树叶遍地都是,经风一吹,四处飞扬。教室是空的,桌椅板凳七零八落,偌大一个学院你几乎看不到学生和教师,这也难怪,学生们“闹革命”去了,教师们都成了“臭老九”,留校的校工充当起了学校的保卫,因此我们就趁机来到这里。
那时,我们对海洋学院的历史和建筑没有一点概念,不觉得它有什么特别之处,感觉它“生来”就这样,因为它周围——前海方圆五公里左右的建筑“生来”就这样——红瓦绿树石墙,即德式和日式建筑,长大后,读了点历史才知道,海洋学院的建筑史已近百年之久,它是日本侵略青岛时由日仿德式建筑建造而成,其前身与日本在青岛的中学校有关,最早取名青岛大学,后经演变,
上世纪59年发展成为山东青岛海洋学院,今称中国海洋大学。
起初,留守的校工跟我们是“敌对”的,他们曾抓过我们,不让我们来此“胡作非为”,可架不住海洋学院地方大,你在这儿抓,我从那儿进,屡抓屡进,时间一长,加上“停课闹革命”的影响,他们便失去了耐性,以致于后来干脆敞开大门,放任不管。
海洋学院南端仅一墙之隔的地方,是青岛市博物馆(当时与青岛图书馆相连,现在是青岛美术馆),其典雅独特的欧亚中混搭式建筑,在青岛乃至中国堪称一流,我之所以提到它,是因为我曾因其而若上“官司”,其“官司”不可小觑,这在当年华山路及其周围乃至大学路小学无人不晓。
那年,我读小学三年级。
秋天的一天下午,我们一帮“华山人”溜达到学院南操场(海洋学院共俩操场,北边一个,南边一个),站在一棵老柿子树下往树上掷石头。几只泛着金黄色的柿子在高高的枝头上随风摇曳,要想击落下来实在不易。我们你一块我一块地不停地掷,可谁曾料想,掷出去的石头漫过墙头落进了博物馆(博物馆地势低,在围墙之下),砸碎了博物馆的窗玻璃(是否真碎了,不得而知),可我们并不知情。当博物馆的人跑来抓我们时,我还在忘我地掷,别人都跑了,我被逮了个正着。
我被一个约莫三四十岁的高个子男人掐着脖子带到了博物馆传达室。
一进传达室,他便朝我腚上踹了一脚,踹了我一个趔趄,然后对一个脸上长有麻点的老头说,“李师傅,审审他,问他住哪、在哪上学,我去趟办公室就来。”说完,便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推开门走了。
他走后不久,进来一位戴眼镜的四十多岁的小个子男人,一见我就傻啦吧唧地笑,我感到莫名其妙,心想,你他妈傻笑什么?随即他又伸手拍拍我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接着他从桌子上拿了份报纸,跟李师傅(化名)小声说了句什么就走了。他一走,我忽然想起来了,这个戴眼镜的傻笑男人不是淑娟(化名)她爸吗?就是住在华山路O号院楼上的淑娟,那个被唐建设(化名)和刘强(化名)用小人书骗进厕所看下面、摸下面的淑娟,可我听说淑娟他爸在保密单位管档案,他怎么会在这里呢?不可能是他,或许我认错人了。
麻眼李师傅开始审我了。他问我姓什么、叫什么、家住哪儿、在哪儿上学,等等,问的够他妈详细的,一边问一边在一个破本子上记。我没说实话,我怎能说实话?我知道说实话的后果。我说我叫什么什么,家住哪里哪里——当然啦,我说的是别人的名字,可能是小伟、红旗(化名),也可能是孙志远(化名)和张大宏(化名)谁的,我记不清了。至于住哪儿,我也撒了谎,编了个别的路名,至于哪个路名,我他妈早忘记了,不过我编造的学校还记得;我谎称我是太平路小学的,为什么说是太平路小学而不是莱芜一路小学或丹东路小学呢,我也不知道,这可能因太平路小学有一个他妈的正规足球场吧,二年级下学期我曾在那儿踢过球,我代表大学路小学队跟太平路小学队打过比赛,那场比赛我们赢了,二比一战胜了太平路小学队。
不过那都是他妈的陈年往事了,现在说有什么用?
我交代完“事实”后就站在一边等候发落。然而审我的李师傅好像并不急于发落我。他不慌不忙地从裤兜里掏出香烟,抽出一支点上。我认识那烟,叫跃进桥,我也抽过,有一次我趁母亲不注意偷了三支。那烟不好抽,有点辣,比不上大前门,更比上白金鹿了;白金鹿抽一口满屋子香。李师傅抽了几口就开始咳嗽,仰着脸咳嗽,咳起来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好像他妈的天上在滚雷。他一咳嗽,不知为什么,我不由地想起了我父亲,我父亲抽旱烟,很少抽烟卷,他也经常咳嗽,有时候咳得声音很大,咳完后就吐痰,有时吐到水池子里,有时吐到煤池子里。麻眼李师傅咳完后好像也想找地方吐痰,我看见他掐着烟朝门口走去——就在此刻,就在他推开门的瞬间,我突然萌生了逃跑的念头。我悄悄地推了推窗户,窗户是虚掩着的,它正对着大门口,于是我毫不犹豫地推开窗户,一个鱼跃翻出窗外。
当我冲出院门时,身后传来一声接一声的“你给我站住”的声音,我怎么可能站住呢?我冲出大门,穿过马路(大学路),沿着下坡拼命地朝东方菜市方向跑去。我跑的速度之快连我都感到吃惊。我没回头,一口气跑进了东方市场(旧时是菜市场,当时是闻名遐迩的十号大院)。我知道进了菜市场就等于甩掉了追赶我的人,因为菜市场大院足有他妈的一万个出口,只要你跨进去就如同鱼儿钻进了大海。我在里面钻来钻去,最后连我都不知道我他妈的到底是从哪个出口出来的。
我本以为一跑了之,可没想到第二天一进班级,我就被校革委会的人带走了,带走我的是S校长。我知道这个戴眼镜的一本正经、一脸杀气的校长,一旦出现在教室门口就他妈的没好事。
这时教室里开始乱了,交头接耳声变成了大声喧哗声,同学们把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在我身上,并且有几个跟我一样的皮蛋开始起哄,因为班主任L老师大声喊起了我的名字:
“王大奇(化名),出来!”
我像是一只斗败了的公鸡,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
临出教室,我听到L老师阴阳怪气地说:“这回你可出大名啦!”没等我走远,她又加了一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那天我的心情坏透了。我一边强忍着眼泪,一边不停地想,他们是怎么知道的?我没跟李师傅说实话呀,再说他们只抓了我一个人,不可能有人出卖我。
我后来才知道,就是那个冲着我傻笑并用手拍我头的人出卖了我,就是家住O号院的淑娟他爸。
“你胆子真大,竟然敢打砸博物馆!”一进革委会,S校长就声色俱厉地说。
“我没打砸,不是我砸的,我砸的是树上的柿子。”我不服气地说。
“还辩解,人脏俱获,不是你是谁?”S校长眼镜片后面的眼睛瞪得比他妈牛眼还大,“砸树上的柿子,我看下一步你就砸公检法啦!”他的声音很大,完全把我当成了犯人,“我看你够得上去少管所啦!”然后,他侧脸对一位戴白框眼镜的短发女教师说,“小李主任,这个学生不教育不行啦,你不知道吧?他居然在我去领他的路上翻窗逃跑了;你说他胆子大不大?人家博物馆的同志严肃地批评我们,说我们教育学生教育得不好,你看看,多丢人!”
“他是哪个路段的?”女教师鄙夷地看了我一眼,问。
“华山路的。”S校长说。
我偷偷看了他们一眼。
“看什么看?”女教师本来是坐着的,这时突然站了起来,从桌子上抄起一卷纸朝我头就敲了两下,并说道,“又是华山路的,看你这双眼睛就不是好东西;华山路上的孩子没几个好东西,去年那两个用小人书骗女孩脱裤子的不也是你们华山路上的?小小年纪就知道耍流氓啦,华山路上的孩子没治啦!”
我不服气地瞅了她一眼,心里骂道:“你他妈才没治了呢!”
“到那边反省去!”S校长指指靠墙的一个角落说。
我走过去,在一把椅子上坐下。
“谁让你坐来着?”他瞪着一双凶巴巴的牛眼喝斥道,“站起来,面墙站立!”
我站起来,不情愿地面墙而站。
“看来非抓个典型不可了。”他说,“这还了得,这样的学生会坏大事,他不仅会损害我们学校的名誉,还会祸害整个社会。”
我不知道典型是什么,可我知道它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果不然,我被“定罪”为“打砸抢分子”,让我在全校大会上做检查,会后各班级还要进行讨论,要通过我的“典型案例”向全校师生发出警示,告诉他们,阶级敌人已跑到我们学校来争夺下一代了,要全校师生时刻提高警惕,念念不忘阶级斗争。
我被“双开”——开除了红小兵队伍,开除了学校足球队,留校察看一年(学籍)。
在学校的公告栏上用白纸黑字张贴出处分我的决定:关于处理王大奇的决定:
......
那段时间我成了众矢之的,与过街老鼠毫无二致。在学校,我没有一天好日子;在家里,姐妹们动辄骂我“打砸抢分子”,不仅如此,我还成了父母泄气的对象,打骂已成了他们的家常便饭,就是从那时起,我才变得真正“野”起来,少年的好斗与反叛心理就是从那一天开始的。
(以上图片来自网络)
(未完待续)
八月驿站1